融雪．下篇

融雪BY小翎

郭嘉休息過後，發現一切仍舊未變，如雪彤所說，一切仍僵持著。主公派徐晃將軍他們前去騷擾袁軍的補給線，繼續相持的局面。
一切都未變，但他的心卻開始動搖。心裡那根絃被撥動後，就再也不能恢復原先的模樣。
自那日以來，他與雪彤似乎毫無交集，雪彤也不再來催促他休息，自然而然的，每到睡眠時間，他總是可以清閒的待在帳中。曹營分明忙碌，可他無事可做，只能反覆想起雪彤那日的話。
她的話語，擾亂他的心思……雪彤的意思，他弄不明白，總以為她又在戲弄他，準備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，但他仍是毫無解決之道，只能任心裡擱著她那悲傷的笑容。
半月過去，袁紹下屬許攸進言，袁紹未聽，反倒責罰其家屬，許攸遂與袁紹決裂，投奔曹營。向主公說明烏巢如今守備不嚴，若取下烏巢，袁紹自敗。
主公命令他們守著官渡，而親自帶領五千輕騎，偽裝袁軍，偷襲烏巢。
袁紹得知此事，只派輕騎救援，另派張郃攻打官渡大營，雪彤為防衛官渡，領兵前去對抗。
不久，探子回來報告－
「曹洪大人、荀攸大人，烏巢大捷，主公擊破守將淳于瓊，連袁紹所派援軍也被主公所擊破，烏巢物資皆被我軍所焚毀！」
「那真是太好了！袁軍補給線大亂，此戰他必要敗了！」
「是，但是……前去對抗張郃的雪彤將軍卻下落不明。」探子卻帶來另一個壞消息，讓營中眾人大驚。
「雪彤下落不明？怎麼可能？應是你們消息掌握的不完整吧！」
「……雪彤將軍與張郃、高覽纏鬥，之後便失去蹤跡，已派人搜索他們交戰的地點，依然一無所獲。」
「一無所獲？」郭嘉聽到這消息之後，頓時心神不寧。
雪彤征戰無數，絕不會輕易輸掉，她寧死也不會被擄，如今下落不明究竟是什麼狀況？
他多日未見她，那日她神情古怪……難道是他無意間傷了她，讓她在戰場上無法凝聚心神，以致遇難？
「奉孝大人？你神情不對，是想到什麼了嗎？」荀攸見他面色凝重，不由得關心問道。
「不……雪彤姑娘必會無事……」他心緒大亂，此刻竟也想不出什麼法子。
她如此重視他們的約定，絕不會輕易涉險，當日她痛斥他不愛惜自己性命，她必不會做出與他一般的事來，他寧願只是她另有計策，而非她當真遭遇不測。
她說要同生共死，又怎會犧牲？她心裡有他、有主公，哪裡捨得離開？
若她當真……
郭嘉已不敢再想，怕自己的推測成真。
「自然，此事先別告訴主公，如今戰事未平，可別影響軍心才是。」
縱使士兵仍然未受雪彤失蹤之事影響，但在官渡大營的將領卻是憂心忡忡，郭嘉更是坐立難安。
主公在前線與袁軍征戰，可他們本營卻瀰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氛，若雪彤有何萬一，不知主公又該如何是好。
「雪彤……」那日她的眼神仍在目前，儘管他想歇息，閉眼卻仍甩不去她的身影。
曾幾何時，他如此混亂……若非認識她，或許他根本嘗不著心慌的滋味。
他自傲，對任何事都能推測準確，無一失誤，但此刻他無法預知雪彤生死，讓他深感不安。
「報－」探子入帳，「袁軍內鬨，張郃、高覽率部下投降我軍，袁軍氣勢大減，已面臨崩壞。」
「太好了！但不知那張郃、高覽怎會投降－」
「那當然是我告訴他們，義父才是能領導天下的人物，豈是那袁紹可比？」跟隨那探子進帳的竟是他們以為下落不明的雪彤，大夥兒見到她無恙，都是又驚又喜。
「雪彤將軍，你沒事！」
「我怎會有事？你未免太小看了我！」她笑。
「幸好你沒事，要不然我們可不知怎麼跟主公解釋！」
「不用解釋……咦？」忽然被擁入溫暖的懷抱裡，令她怔愣，好半天才察覺這是屬於誰的溫暖。
「你安然無恙……」原本彷彿缺了一口的心，再度被填滿，如今他只想緊抱住她，證實她還好好活著。
連他都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，面臨她的歸來，感動梗在心頭，竟無話可說。
眾人看見郭嘉失控的舉動，不知是該上前將他拉開，還是放任他們繼續。
「郭嘉先生？」被他無預警的抱住，真叫她錯愕。一切彷若是夢，可她又並非在夢中。
「都是你，亂了我的心緒……連我都已束手無策，你就那麼愛見我手足無措的樣子嗎？」他對上她的眸，他的掙扎、無措全流露而出，眼前的似乎不再是那個自信的郭嘉先生。
「我哪有？」她忍不住反駁。
「你上回說了那些話，難道不是故意捉弄我？」
「我不叫你忘掉了嗎？你還記著作什麼？你該記的只有我們的約定！」她心裡氣惱。先前讓他好好記著約定，他可以不顧死活，棄約定於不顧。現在要他忘記那日她的失言，他偏記得牢，分明跟她作對。
「你說要做我的雪彤，要我為你保重，我能不記住嗎？你說要與我同生共死，那是多麼重要的盟誓，你也要叫我忘記嗎？」這些不是她隨意說說，而他轉身便可忘記的話語，這是多麼重要的誓言，只能對重要的人說的誓言。
「……我不會讓你困擾，你忘記了便沒有困擾，誰叫你記著？你記著便把自己逼到了絕境！」那日無其他人作證，他們說過便罷，但今日他為何又要在大眾之下說出，當真不怕陷入進退不得的困境？
「絕境嗎？跟你綁在一起是我的絕境？你的約定不早也將我跟你綁在一起，還要我不背約嗎？」
「你對義父忠心耿耿，即便我趕你也不見得趕得跑，可我不是。我的身分只會為你帶來麻煩，你又何必在大庭廣眾下……」像是怕失去她那般的緊抱住她，其他人看到了又該怎麼想？說他不遵禮教，隨意對清白姑娘出手？
「……如果我可以忘記你，或許我聽到你下落不明的消息，也就不會如此失控……遇上你，總是有太多失控，我似乎永遠也無法應付得了。」他溫和的笑著，一如那夜的炫目，她移不開眼神，只能溶化在他的凝視裡。
「這是你選擇的路，不反悔？」
「我不會反悔。」
「義父可能會氣惱。」
「我會向主公說明，我不小心在大眾之下毀了你的清白，應該負責。即便主公想要替你找個好夫婿，也無可奈何，只能選擇我。」
「元讓叔叔會氣得想打你。」
「我會硬擋住，只要主公不要因此把我趕出這裡就行。」
「義父才捨不得趕走你這麼個料事如神的謀士呢。」
「即便我拐走了你的一輩子也一樣嗎？」
「是啊。」雪彤忍不住笑道。
他的溫暖傳遞到她的四肢，從今以後，有他的陪伴，讓她再也不冰冷。
那夜，官渡大捷，也是他們互許諾言的幸福時刻。
＊　＊　＊
「後悔嗎？」向義父報告他們的事情後，郭嘉如此問雪彤，卻換來她甜蜜一笑。
「才不，你在我眼裡看到了後悔嗎？」
他搖頭，微笑道：「只是有些擔心……」
「擔心什麼？義父沒怪你，元讓叔叔也沒衝過來打你，還有什麼好擔心？」
「怕你吃苦了，我只是個謀士。」輕摟住身旁的她，幸福盈滿心頭。
「我也只是個將軍，而且還是個女子。若非我的義父是曹孟德，誰又會看我一眼？誰又會敬重我？我的身分怕是比你這謀士更不如。」
「何必貶低自己？」
「是你先貶低自己。在我面前，你不必謙卑，以前是，未來……我是你的結髮妻，可不許你對我這般。」雪彤緊握住他的手掌。他們之間會走到這一步，也是因為她那日緊握住他，不許他逃開。現下，她會陪在他身邊，不斷地傳遞溫暖給他。
「……好。」他的溫柔笑容，抵過人間其他事物。只要他的一抹神采，便可換來她同等的笑容。
「雪彤，今後不只約定，還有我們的誓言……我都絕不違背。」
「我必與君相偕。」
曹軍慶祝官渡大捷而在城外燃起營火，武將、兵士同歡，那熊熊燃燒的火光彷彿為他們作下見證，一輩子不離棄的誓言。
火光照亮天際，那是雪彤永生難忘的瞬間。
＊　＊　＊
官渡戰後七年，義父大致已平定北方，她與郭嘉同心協力為義父平定袁家殘餘勢力。他倆相處多在戰場，相聚時刻雖不若平凡夫妻，但他們感情甚篤，連義父都欣羨不已。
郭嘉以他的才能輔佐義父，官渡戰後多少戰事，無不仰賴他，他料事如神的能力依舊驚人，她只有依照指示行動的份兒。
他們倆合作無間，努力實踐他們的約定。這便是雪彤所嚮往的未來，也讓她達到了，她一直守著這份幸福。
「彤兒，沒跟著孟德去柳城，你會不會擔心？」見她愣愣出神，夏侯惇不禁問道。
「元讓叔叔，義父身旁有那麼多武將，我怎會擔心？更何況袁家的勢力已經沒落，怎會威脅到義父？」
只是她有些心神不寧罷了，眼皮跳得有些不尋常。
「你心裡掛念著奉孝？」
「……他身體欠佳，這一番折騰，不曉得有沒有好好歇息。」她確實擔心郭嘉，畢竟他們相處至今已經九年，她怎可能不了解他？
他為了義父，連照顧身體這事都給忘了，幸好她總跟在他身旁提點，此次她未隨他前去，不免懸念。
「為了你，他必會好好照顧自己，你別擔心。」
「嗯……」回應元讓叔叔後，她仍無法寬心，只能繼續守著他們歸來。
至義父歸來那日，她本應歡喜，卻傳來她最擔心的消息。
「……為何奉孝得了重病？」詢問同去的將領，將領只能嘆氣。
「奉孝先生太過勉強自己，主公原怕他難以支撐、想要退兵，但奉孝先生卻堅持要主公快點統一北方，免去後患。主公拗不過他，便只能依他所說去做，等到主公打贏此仗，奉孝先生的病情卻更加重……主公派遣大夫前來診斷，已服過藥，卻不見有什麼效果，只怕……」
聽聞將領的回覆，她心頓時一沉，明白先前眼皮狂跳的原因，卻茫然無措。
她眼見奉孝被抬回府。那時，他臉色發白、氣息微弱，就連見到雪彤，也只能虛弱一笑，卻無力起身。
看著床上的奉孝，她心全揪在一塊兒，半點主意也拿不準。
「雪彤……」他氣若游絲的喚她，她一愣，淚不自覺便要掉落。
她握住他的手，察覺他的手竟有些涼意，於是加強手勁，想幫他袪寒。
「奉孝，你又為難你自己了……」早知他性情固執，為何她沒跟去呢？當時說不準還能逼退他，讓他乖乖回來休息。
若是如此，今日他便不會被抬著回來。
「主公大業，比起我來，孰重？與你的約定我可不敢或忘，輕重緩急更是不敢小看。」這便是與她結縭七年的郭奉孝，她豈不清楚他的性情？過往她一再將他救回，但這次……
她……已不知如何是好。
若上天真要將他帶走，她又如何能攔？
「……義父與你，孰重？我心中比誰都還要清楚。若沒有你，我無法支撐，同生共死的誓言並非虛言。若此關你跨不過，我便隨你去了吧。」她心意已決，眼裡是他再也熟悉不過的深情。
「雪彤，不可做蠢事。」
「這是我做過最不蠢的事……我不會讓你孤單。」撫上他蒼白的臉，她柔柔的笑著。
「你若護不住主公，即使到了黃泉，我也不願見你。」郭嘉此言狠絕，叫她不能言語，只能瞪著他。
「你是主公的義女，為了我而棄他是不孝，也是不忠。」
「難道你就狠心放我一個？我心裡希望你能跨過此關，能再與我一起輔佐義父，那些話語不過是迫於無奈的結局下的方法。若你好好養病，又怎會有那些考量？」她比誰都不願他離開，若非心裡有底，她豈會開口？
「你比我更清楚，我已是重病之人，加上我體弱，要撐過這回是千難萬難，我不能說出連你都不能相信的謊話。」
「我寧願你說出來讓我開心，即使那是謊話，我也可以相信！」淚水模糊她的視線，她比誰更清楚，卻比誰更不願接受。
「雪彤……」他伸出手來，她一如往常的投入他的懷抱，卻仍無法抑住淚水。
「奉孝，我們的幸福……為何只有七年？」
「縱使只有七年，卻是我最開心的日子。」他在她耳旁低聲說道。
她平時最愛聽他在她耳旁低語，但此刻心卻被揪得好疼。
「因為上天嫉妒你的才能，嫉妒我們的幸福，才要把你帶走嗎？」
他輕笑，「亂想些什麼，這是我的命吶……壽命已至，是誰也無法留下的，我活不到中年，真有些可惜了……」
「聽聞夫妻同命，說不定……我與你也是一般。」
「……你又何必如此。」他嘆，「我希望你好好待在主公身旁。」
「義父有其他人陪著，我才不擔心。我只擔心你是否孤單，有我陪你，不好嗎？」
「雪彤，早知我能給你的幸福這般短暫，我當時便不在大眾下毀你名節。」他忍不住回想過往情狀，卻深感遙遠。
「……乾脆別在下邳相遇豈不更好？」
「是啊……可是已經來不及了……」他們早已相遇、相許。
「我想起小時纏綿病榻的模樣，那時仰望著樑柱，心裡苦悶卻也無可奈何，只好讀書，久而久之，竟也開始習慣……長大之後，身子好了不少，但還是碰不得酒，咱們新婚之夜，我還欠了你一杯交杯酒……原以為要等到我們頭髮斑白，我才會再度仰望樑柱，卻沒想到來得可真快……」她看著他回憶過往的神情，竟無法打斷。
「雪彤，若我就此離去，你改嫁，我也不怨。」
「……同生共死、夫妻同命，豈能改嫁？」對他的款款深情，豈能抹滅？
「主公若要你改嫁，你也只能順從。」
「我若不從，又如何？」
「違逆主公，只有死路一條。」
她輕笑，「那正是我想要的，所以我不會改嫁。」
雪彤的眼眸被淚水洗得晶亮，她的心願終究不變，堅毅始終不改，認識她將近十年，她從沒變過。
「傻丫頭，我摯愛的雪彤。」親暱地輕吻她的額，卻知道這樣的機會再也不多，或許他一眨眼，便再也見不著她。
雪彤靜靜陪著他，渡過他們最難熬的時光。
義父在奉孝重病時，一日數次探望，更派了不少的大夫前來診斷，但奉孝病情始終未好轉。他也早已看開，反過來不斷安慰他們。但無論他如何安慰，他們仍然不捨。
府裡探望奉孝的人數眾多，但奉孝的氣色並未好轉，終日昏沉的時間也跟著加長，眾人的期待逐漸落空。奉孝昏迷之時，只有雪彤愣愣的看著他、陪著他，儘管義父來勸，她也不願離開。
最終，奉孝仍是拋下她，撒手人寰，年僅三十八歲。
雪彤與奉孝對彼此立下一輩子的幸福誓言，卻因為他們得到的太過美好，於是，只能折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