融雪．中篇

融雪BY小翎

雪彤看著校場上士兵們練兵，偶爾下場指揮，偶爾站在一旁觀看，戰事將至，將士們的狀況都還保持得不錯。
「雪彤姑娘。」
「……是郭嘉先生？真難得你會出現在校場。」她笑道。
「是嗎？雪彤姑娘似乎很高興……東征之事想必已做好完善準備。」
「兵士們看來狀況都很不錯，他們對郭嘉先生也深感信心，能得到義父的賞識，你連情緒都藏不住了。」
「雪彤姑娘果然是在取笑我。」他溫和一笑，對她的態度並無不滿，雖然無奈卻早已習慣。
「彼此彼此，我方才差點反應不過來時，你不也在偷笑？我還以為你很穩重，沒想到也喜歡看我出醜。」她故作惱怒，引來他的慌張。
「不，我不是……只是雪彤姑娘你那時的神情……」能夠對戰局情勢暢所欲言的他，遇上這種話題卻老是反應不過來。
「我的神情很古怪嗎？很古怪你便要偷笑……太不厚道了。」
「是……抱歉，我下次改進。」看見她惱怒的樣子，他便坦然懺悔，反倒讓她無法捉弄下去，忍不住大笑。
「郭嘉先生，方才只是鬧你的，誰叫你要偷笑我！」
看見她燦爛的笑容，他才發現自己竟又被戲弄了。
「雪彤姑娘你還真喜歡看我無措的樣子……我在旁人面前都很正常，遇上你卻老是不知如何應對。」
「那是因為你對姑娘家的心思捉摸不透。」
「幸虧你不是刻意害我，要不然，我真不曉得該如何脫身。」
「反正在戰場上，你若不大聲宣布，不會有哪個姑娘家知道你的竅門，小心點也就是了。」如果讓別人瞧見他這樣，她總覺得不太高興。
她希望這秘密只有他們兩個知道。
「好，我會聽取雪彤姑娘的教誨。」
「……可別只做表面，要踏實點！」她這麼個小姑娘對他說教，在外人眼中只怕也覺得好笑。
「好。」他頗感有趣的應諾。
「郭嘉先生，我有時真覺得好奇，你為何總是料事如神呢？」
「不，說起料事如神，我還遠遠不及呢。」
「你又謙虛了，明明對自己如此自信，卻愛說謙虛的話。」
「……我不過是觀察情勢，作出推測罷了，稱不上是料事如神，況且我還真擔心我猜錯呢。」
她偷瞄他一眼，笑道：「至少到目前為止，我還沒見你猜錯過，你必有真材實料，而非只是憑運氣。」
「雪彤姑娘如此信任我？」
「是，郭嘉先生讓我無法不信服，對你可真要推崇至極，只是怕我說了，你又不知如何是好了。」雖然她喜歡看他困擾的樣子，但一日裡玩太多次，只怕他下次不敢來見她。
「那還真是多謝雪彤姑娘的信任，你與主公對我很好，讓我嘗到遇逢明主的欣喜滋味。」
「是嗎？你會幫助義父創造大業吧？」
「自是當然，在我有生之年，我絕對盡力輔佐主公。」
「那我們約定好，你用你的智策，我用我的武略，一起替義父完成大業，可不許你背約。」她神采奕奕的說道，那神情似乎包含了更多複雜的情緒，但郭嘉不懂那些，只是與她約定一起為義父效力。
「好，我答應你。」
儘管只是如此，她便高興不已，至少他們可以立場相同的站在同一個戰場，並肩作戰。
＊　＊　＊
東征的戰場，有了奮勇善戰的將士，迅雷不及掩耳的發出攻勢，對上那初生之犢、還未成氣候的劉備，大獲全勝。
同時間，袁紹遲疑不決，還未有動作，他們便已獲勝、凱旋而歸，正巧與義父、郭嘉先生所說相合。且義父又在東征裡，擒獲關羽一員大將，雖然他心不在此，但對抗袁紹時，卻未必不能發揮效用。
義父採用荀攸之計，聲東擊西，突擊白馬，袁軍大將顏良措手不及，被關羽所殺。義父又在延津突圍，除去另一名大將文醜。義父與袁紹遂開始在官渡與陽武對峙，而關羽在幫他們除去袁軍兩名大將後，又回到劉備身邊，也算是替他們除去不少阻礙。
只是，如今相持之局勢不變，卻聽聞江東孫策有意北上攻擊許都，後面這威脅只怕不小。
雪彤從探子那邊得來這消息，心裡忐忑，本想報告義父，卻又怕義父煩心，現下與袁紹對峙於官渡，哪能移些心思在防禦許都上？
難道義父的大業定要一再受到阻撓？
正當她在煩心之時，郭嘉先生看出她的煩惱，她當時心裡忐忑，不知如何是好，只好將實情托出。
不料郭嘉先生聽完，只是一派自信，全然沒有畏懼之意。
「你還真是自信滿滿，不怕孫策偷襲嗎？」
「那孫策自身難保，怎麼能偷襲？」
「自身難保？此話何解？」
「孫策出外打獵不喜旁人跟著，日後必為刺客所害，只怕也無法來攻打許都。」
「你確定會有刺客去害孫策？」
「我確定，不如等待後續發展如何？」
他自信的笑容，雪彤一輩子也忘不了，看著那樣的笑容，她也忍不住揚起嘴角。
「好，雖然早知你料事如神，但這次看你是否也能一語中的。」
郭嘉素來自信、自傲，並非沒有道理。他料事的能力，在曹營裡確是無人能及。不久之後，孫策在狩獵途中，受刺客暗殺而死，江東頓時大亂，自然無心思來攻打許都。雪彤聽到這消息，露出早已知曉的笑容，當她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向義父交代時，義父對郭嘉先生也讚嘆不已，對他更為賞識。郭嘉在曹營的地位，更是無人可以取代。
看見他神采飛揚，她就忍不住心裡歡喜，只要看見他露出笑容，她便覺得幸福。更嚮往與他身處同個戰場上，徹底發揮他們各自的才能。
「我所言不假吧？」雖然他看來謙虛，但他對自己的那股自信，可不會輕易抹滅。
「是，大夥兒都佩服得五體投地了。如果沒有郭奉孝，我們哪能有今天這般情景？」
「雪彤姑娘……你又來取笑我了。」
每次面對她過於直接的話，他總是難以反應。
「我說的可是實話，你如此厲害，還有誰能及得上你？」
「其他大人也並非等閒之輩，你說這話可會得罪他們。」他不過是位後輩，自然不能太過高傲，若沒有荀彧、荀攸的提攜，也不會有今日的郭嘉。
「我倒覺得他們對你也是心服口服，平常見你那般自信，壓根沒害臊過，今日我才誇你幾句，你便受不了了？」
「雪彤姑娘……」
在姑娘家面前，他總是不知該怎麼辦才好。
「你就是怕我鬧你，若其他叔叔鬧你，也不見得你這般無措。」
「雪彤姑娘畢竟是個姑娘，我總不能不分男女之別。」
「……我的性情不像男子嗎？」就不見那些兵士把她當女人看過。
「雪彤姑娘豁達直率，自然比得上男子，只是我若把你當男子，未免不妥。」他們都尚未婚配，只怕對她的名節有損。
「是嗎？原來還有人把我當姑娘家來看，上回妙才叔叔提起，我也才想到我是個女兒身呢，只是對我來說並無差別，我終究還是得活在沙場上。」
「主公必會替雪彤姑娘找個好夫婿。」
「義父有他的事情要辦，我才不想勞煩他。他就這麼忘了也無妨。」因為她心裡的嚮往不在於嫁人，而是－
雪彤忍不住望向他。
她的願望，其實早就已經達成，只是不想太快放掉，這一輩子……讓她隨自己的心意而過吧。
「雪彤姑娘……」望入她清澈的眼眸，郭嘉頓時無法開口，她的眼神堅毅而明亮，並非任何人能左右。
雪彤姑娘早已決定好自己的道路。
那他……也應該好好守著與她的約定──為主公盡心竭力。
＊　＊　＊
官渡之戰陷入僵持不下的局勢，曹軍糧草將盡，士兵疲憊不堪，義父不忍見運糧士兵疲於奔命，便提出退居許都之事。
荀彧得知此事，便向義父說明利害關係。此次袁紹將主力全集中於官渡，義父若不能制敵，日後恐怕便敵不過袁紹，這是決定天下大勢的關鍵，要義父堅守，等待出奇制勝的時機。義父聽從荀彧的意見，繼續堅守。
這段時機最是難熬，她已多日未見郭嘉先生，據說他正在為調度忙碌，她知曉他身子不好，不知能否撐住，著實有些掛心。
在鼓舞士兵之餘，她抽出時間去郭嘉帳中探望，正巧碰上郭嘉回帳拿些文書，她才得以見著他。
但見著後卻比不見還要叫她擔心。
「郭嘉先生……你的臉色不太好。」豈只是不好，根本是糟糕極了。這些日子他只怕過於勉強自己，也沒好好休息。
「我沒事，還撐得住。」
「要等到何時你才會說撐不住？你得好好休息才是。」他臉色蒼白，看上去氣色很糟，難道都沒人勸他休息嗎？
「我自己的身體，自己清楚……不礙事。情勢危急，我沒心思在這上頭。」只盼能快些打破僵局，再撐一會，他們便可獲勝。
「最好你清楚，你休息一陣，這些事交由其他人去做也無妨。」要抽走他手裡文書，卻見他握得死緊，她忍不住擔憂的看著他。
沒想到這時候他竟會如此固執。
「雪彤姑娘，他們不比我清楚狀況，我不能交給他們處理。」
「你就非得每件事都要事必躬親嗎？你的氣色那麼糟，即使我們贏了，你也不見得看得到。」她忍不住大聲斥責，面對他這般不愛惜身體，她脾氣再好也看不下去。
「只要勝利，我看不看得到又有何妨？」他微笑，那笑容竟有些縹緲，讓她心頭一驚。
雪彤連忙擋住帳門，不讓他出去。
「你難道忘了我們的約定，你哪能那麼輕易就走？我可不准你尋死，除非你打贏我，要不我才不讓你出帳！」
「雪彤姑娘？」他大驚，想閃過她出帳，但她的身手比他敏捷，他豈能輕易逃脫？
「我說到做到，你給我好好休息，今日不准你出這帳一步！」她堅決的擋在他身前，面對她這麼個姑娘，他竟也束手無策。
「你又何必如此堅持？你難道不懂現在局勢危急？」
「有我在的一天，我不會讓袁紹攻破我們的防線！即使你休息，我也保證你一覺醒來，局勢仍是現在這般，不會再糟糕下去。」她表現得比他更具自信，讓他不禁一愣。
他嘆道：「……倘若不是呢？」
「絕不會發生，你不相信我？」
「……這可不是開玩笑的。」
「我不跟你開玩笑，你不休息，我可就要打昏你，我手勁不小，只怕你要吃些苦頭！」她語帶威脅。
「你又何必如此為難我？」
「我寧願為難你，也不願見你臉色如此慘白！」叫她難受。
「……我臉色慘白與你何干？我自知死不了。」郭嘉也忍不住動氣，不解她的堅持究竟為何而來。
「要真死了，你要怎麼賠我一個郭奉孝！」她怒喊，眼眶竟被逼出了淚，焦急之餘，她也忍不住情緒失控。
見她落淚，他不由得失了方寸。
「雪彤姑娘……」他上前想安慰她，卻被她握住手掌。
他的手指修長細緻，與她長年拿槍、略嫌粗糙的手全然不同。
接觸到他的手掌，讓她感受到一股溫暖流過心底。而他則是慌忙想抽離，但對上她的眼眸，卻突然頓住。
「郭奉孝，我說過不許你背約，你怎能罔顧自己的性命安危，連身體狀況都已到達極限，還不肯休息，若你有個萬一，要我如何是好？」她的眼眸透露出與上回與他約定時同樣的情緒，卻又更強烈了些。
郭嘉原先不懂，但她手心的冰冷卻好似讓他懂了。
「雪彤姑娘，你……」
「我想跟你一起活在戰場上，哪能容許你隨意棄權離開？郭奉孝，你合該是活在戰場上的謀士，而我則是活在戰場上的將軍。此生，雪彤只願與你一同為義父效勞，同生共死……不許你輕易棄我們而去。」
那彷彿是多麼令人震驚的誓言，讓他喪失語言能力，更加無法動彈。
「我不能把你拉進你不了解的世界，因為在戰場上的你，才是我所敬佩的你，如今只為了與袁紹相持，便要讓你的才能就此消失，我說什麼也不同意。」雪彤的神情充滿悲愴，讓他心底某根絃被觸動了。
那是什麼意思？雪彤姑娘對他是什麼心思？
「我是義父的雪彤，如今，我也是你的雪彤……我最重要的夥伴，為我好好保重，可以嗎？」那句話打進他心坎裡，他被震得無法思考。
雪彤將他帶到床邊，扶他躺下歇息。過程中，她帶著既高興又悲傷的笑容，而他只能任眼裡映著那樣的笑。
「……」她的話語，比起約定，更像是對他的某種誓言。
她不再握住他的手，只是輕覆上他的眼，要他歇息。
「等你醒來，依舊是睡前的樣子……局勢不會變，我們……也不會變。」她無意間透露的秘密，就讓它不要再被想起。
他們的記憶只要有那個約定就好，再多，便讓他們都難以承受了。
郭嘉慢慢睡去，察覺他已經鬆懈，雪彤拿走他手裡的文書，毫不留戀的離開他的帳中。
她會讓他明白，她執著約定的程度有多少。